推開中文堂七樓那扇木門,眼前的時光仿佛被凝固:三面書墻如群山環(huán)抱,隔出兩張桌案;一張筆墨紙硯靜待揮毫,一張電腦與常用書冊相伴。古籍與新著交錯,師友贈書與家傳舊冊并立。這間約三十平方米的“澹齋”,是中山大學中文系吳承學教授日常讀書和寫作的地方,凝縮了他四十年學術生涯的剪影。
“對我來說,最珍貴的是父輩留下來的書及師友的贈書。讀前輩與師友的書,就像和他們相晤,聽他們聊人生,談治學。摩挲品賞,見書如面?!?/p>
吳承學的父親鐘愛讀書與藏書,父親藏有的1962年人民文學版的范文瀾《文心雕龍注》,至今仍是吳承學的常用書。豐富的藏書使吳承學自幼便接觸了大量古代詩文。幼年時,《唐詩三百首》《古文觀止》《千家詩》等經(jīng)典,他早已熟讀成誦。在父親的影響下,吳承學培養(yǎng)了對文史的獨鐘之情。
吳承學老師家庭合照
1977年吳承學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,與陳平原、王培楠等成為同窗。上了大學后,吳承學的一大愛好就是用節(jié)儉下來的錢購書。在吳承學眼里,上學時的讀書記憶是溫馨的:“我們正當年輕,如饑似渴,對于各種書籍、各方面的知識,有強烈的求知欲和消化力,就像大旱之后干裂的田地,突然遇到充沛的時雨?!痹谧x過的無數(shù)書里,給吳承學留下最深印象的當屬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和《舊文四篇》兩本著作。
吳承學老師
1981年,吳承學購得錢鐘書先生的經(jīng)典之作《舊文四篇》。這是他上大學之后最早接觸到的經(jīng)典學術論文集。這本定價0.31元的薄冊,書雖薄,分量卻極厚重。首次閱讀時,吳承學就被其學問的廣博和精深以及學術的智慧和思想所震撼。《舊文四篇》成為了吳承學論文寫作的啟蒙導師。
另一套是1965年版、1983年重印的中華書局影印《四庫全書總目》,厚厚兩大冊,在當時的定價是19元?!端膸烊珪偰俊肥菂浅袑W最常讀且獲益最大的一部學術著作,為吳承學的學術研究指明了文獻學、目錄學的治學途徑。通過它,吳承學大致了解了中國古代的學術體系,并且盡可能在已有學術研究基礎上進行創(chuàng)造性工作。他笑言:“這兩本合起來不到20元的書,堪稱是我人生獲利最大的一次‘投資’!”
學術路上,不乏師友贈書,在吳承學看來,這些師友親筆簽名的贈書,是獨一無二、不可復得的珍藏。在本科階段,盧叔度教授邀請吳承學協(xié)助他整理《我佛山人文集》,引領吳承學初窺學術門徑。盧叔度教授簽名贈送的書,吳承學已經(jīng)保存了40年。研究生階段指導吳承學的邱世友老師,是研究《文心雕龍》的專家,亦曾贈書給吳承學。贈的書最多的是吳承學的博士指導老師王運熙先生,有十多本(含合著)。2005年7月,王運熙寄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《文心雕龍?zhí)剿鳌芬粫?。扉頁上,王運熙用挺逸端莊的小字,寫下“全面觀照,準確把握,正本清源,探明原貌”這一段話,并標明是“治學自警語”,以此來贈與吳承學。每次看到王先生的手澤,吳承學就會想起他嚴肅認真的音容,惕然而懼,對于學術絕不敢有輕慢之心。
王運熙先生賜治學警語
悠然心會,妙處難與君說。
進入21世紀以來,社會迅速轉型。這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,也改變了人們的閱讀方式。電子閱讀興起,短視頻大行其道。在吳承學看來,今天的讀書人,面臨著如何既傳承老傳統(tǒng)又擁抱新科技的難題。這是一道“魚”與“熊掌”都想兼得的難題。吳承學力圖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,當他需要快速瀏覽、廣泛收集、下載各類信息時,會使用電子閱讀;而當他在閱讀經(jīng)典作品與常用典籍時,還是更加偏愛自己擁有這些經(jīng)典的紙本書籍,也會盡可能地使用紙本書籍來閱讀?!拔腋矚g在閱讀紙本過程中所伴隨的觸摸感、儀式感乃至高雅之感,那是讀電子屏幕無法感覺到的?!彼f。
讀書多年,吳承學也形成了特殊的閱讀習慣。在他看來,讀書如同觀景,最忌千人一面。他說,若只在“觀景臺”駐足,所見之景必然雷同;若能另辟蹊徑,俯仰高低間,方有新的感受。他將這種跳出常規(guī)的閱讀習慣稱為“陌生化讀書法”。對于不同閱讀目的的書,吳承學也有兩種不同的“讀書法”:一種像陶淵明說的,“好讀書,不求甚解”,這是閑覽讀書法。憑著興趣泛讀,每有會意,便欣然忘食。另一種是專業(yè)讀書法,好學深思,疑義相析,推求斟酌,永無止境。